夜凉如水,咸阳宫深处,章台宫的偏殿内只燃着两盏羊角宫灯。
烛火摇曳,将殿内两道身影拉得很长。嬴政卸下了白日里始皇帝的龙袍,只着一身玄色常服,鬓角几缕银丝在火光下若隐若现。他对面坐着的,是刚刚被确立为太子、眉宇间尚带青涩却已锋芒毕露的嬴祁。
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松墨香,还有一种久居上位者特有的、难以言喻的沉敛气息。自黑冰台划归嬴祁掌控,又得知母亲冬儿可能尚在人世后,嬴祁心中积压了太多疑问,而此刻,父亲眼中那罕见的温和,让他知道,今夜或许能得到答案。
“祁儿,”嬴政先开了口,声音比平日低缓许多,带着一种疲惫后的松弛,“黑冰台的印信,你接了。感觉如何?”
嬴祁坐得笔直,双手放在膝盖上,闻言抬眸,迎上父亲的目光:“回父王,黑冰台如臂使指,只是……儿臣尚未完全理清其中脉络,尤其是‘影卫’那一支,似乎另有隐情。”
嬴政眼中闪过一丝赞许:“你能察觉便好。黑冰台表面是监察天下的利刃,内里却藏着大秦最深的暗线。影卫一脉,直属先王,甚至……更早。他们的存在,连李斯、冯去疾等重臣都不知晓。”
他顿了顿,端起案几上的玉杯,抿了一口冷酒,继续道:“当年,为父初登基时,吕不韦专权,嫪毐乱政,宗室掣肘,六国间谍遍布咸阳。若无影卫暗中护持,为父能否亲政,尚未可知。这股力量,太过黑暗,也太过强大,非心智坚定、杀伐果断之人不能掌控。”
嬴政的目光落在嬴祁脸上,带着审视,更带着期待:“为父将它交给你,不仅是因为你是太子,更因为……你有这份魄力。当日你在甘泉宫,一剑斩下嫪毐余孽之首,那份果决,像极了……像极了为父年轻的时候。”
嬴祁心中一震。他知道父亲提及嫪毐之乱,必是有深意。当年母亲赵姬与嫪毐私通,甚至生下私生子,此事曾是父亲心中最深的痛,也是大秦宫闱最大的丑闻。而他今日能如此平静提及,显然已将更多信任倾注于自己。
“父王,”嬴祁沉声开口,“儿臣明白黑冰台的分量。从今往后,它既是儿臣手中的剑,也是守护大秦的盾。儿臣绝不会让它沦为权斗的工具。”
“权斗?”嬴政低笑一声,带着几分苍凉,“祁儿,你记住,在这帝王家,权斗从未停止,也永远不会停止。从你坐上太子之位的那一刻起,觊觎你位置的,构陷你声名的,想将你拉下马的,便不会少。六国余孽、宗室老世族、甚至……朝堂上的某些重臣,都会是你的敌人。”
他放下玉杯,身体微微前倾,目光锐利如鹰:“为父能为你扫平六国,却扫不平人心。为父能定下郡县制,统一文字度量衡,却定不下后世子孙的贤愚。大秦的未来,终究要靠你,靠你身后的子孙。”
嬴祁默默听着,心中翻涌。他知道父亲肩上的担子有多重,那是开创一个前所未有的帝国的重担。而现在,这副担子,正一点点向他倾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