利州城北城楼上,守城士兵如同熔炉里的铁砧,厚重的甲胄在强光下反射出刺目的白光,每一次细微的转动都伴随着金属摩擦的、令人牙酸的“咯吱”声。
汗珠不是渗出,而是从他们古铜色、紧绷的脸颊上成串滚落,砸在脚下被晒得滚烫的垛口砖石上。
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而独特的混合气息——晒得发烫的皮革、士兵身上浓重的汗馊、铁器受热后散发的微腥锈味,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、来自城外旷野的尘土干燥气息。
这一切,都无声地诉说着战争边缘的窒息感。
紧贴着城门内侧路边,一座灰扑扑、毫不起眼的二层阁楼沉默矗立。
它本是供守城将官临时歇脚、避雨之所,此刻却成了风暴漩涡的核心,一场决定无数人命运的棋局正在此无声上演。
阁楼底层大厅,光线被刻意调暗,营造出一种压抑的隐秘感。
几扇蒙着厚厚灰尘的窗户半开,几缕倔强的光柱强行穿透浑浊的空气,照亮了其中无数疯狂舞动的尘埃微粒。
厅内陈设简陋得近乎寒酸:几张磨损得露出木纹的方桌和条凳,墙壁上挂着几件布满灰尘、锈迹斑斑的旧甲胄和几柄豁了口的腰刀。
空气里混合着劣质茶叶泡出的苦涩、旧木头在闷热中散发的潮霉味,以及一种更令人心悸的东西——紧绷到极限的死寂。
这寂静如此沉重,仿佛一块巨石压在每个人的胸口,每一次呼吸都小心翼翼,生怕惊扰了这脆弱的平衡。
偶尔,远处城墙上传来士兵模糊的口令声、或是甲叶相互摩擦发出的轻微“嚓嚓”声,这些细微的声响透过门窗缝隙钻进厅堂,非但没有打破寂静,反而像投入深潭的石子,瞬间被吞没,更衬得厅内如同坟墓般死寂。
韩北风是这死寂中看似最放松的存在。
他坐在一张吱呀作响的木桌旁,慢条斯理地啜饮着粗陶碗里浑浊如泥浆的茶水。
茶水苦涩难当,他却喝得异常仔细,仿佛在品尝某种绝世佳酿,又或是在用这苦涩的滋味压制内心的风暴。
他的手指修长而骨节分明,指腹覆盖着一层长期握刀磨砺出的、坚韧的厚茧。
此刻,这双曾轻易取人性命的手,正无意识地在粗糙的碗沿上轻轻摩挲,动作轻柔得如同抚摸情人的肌肤,却又带着一种冰冷的机械感。
他的眼神低垂,似乎全神贯注于碗中沉浮的茶梗。
然而,那低垂的眼帘下,目光却锐利如淬了冰的鹰隼,看似随意,实则像一张无形的大网,严密地笼罩着整个厅堂,尤其是厅堂中央那个焦躁不安的身影——张玉祥。
他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,只有一种浸入骨髓的、仿佛从万年冰窟中带出的阴冷和掌控感。
他像一条盘踞在阴影深处的毒蛇,鳞片紧贴着地面,感受着猎物的每一次心跳和颤抖,耐心地等待着发出致命一击的最佳时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