河东道·霍邑·汾水河滩
风卷着未燃尽的灰烬,打着旋儿,如同黑色的雪,落在冻结着暗红色血冰的河滩上。刺鼻的焦糊味、血腥味、还有猛火油燃烧后特有的恶臭,混杂在凛冽的寒风里,吸一口都令人作呕。霍邑粮仓方向,冲天的烈焰虽已减弱,但依旧有数股浓烟如同不甘的黑龙,挣扎着升向铅灰色的苍穹,将那片天空染成一片污浊的暗红。
几艘简陋的巡河船如同受惊的水鸟,在靠近河岸的浅水处徘徊,船上的叛军士兵惊魂未定,举着长矛,警惕地扫视着黑沉沉、漂浮着碎冰的河面。岸上,更多的叛军如同无头苍蝇,在狼藉的营地里奔走哭嚎,试图从余烬中抢救出哪怕一点点未被烧毁的口粮,混乱不堪。
就在这片混乱与狼藉的下游,那片挂着冰凌、早已枯萎的茂密芦苇荡深处,浑浊冰冷的河水无声地翻涌了一下。一颗头颅猛地探出水面,伴随着压抑到极致的、倒抽冷气的嘶声。王思礼!
刺骨的冰水瞬间包裹全身,如同亿万根钢针狠狠扎进骨髓深处!左肩窝的箭伤、大腿上被冷箭贯穿的伤口、还有全身冻裂的皮肤,在这极寒的刺激下,爆发出撕裂般的剧痛!眼前阵阵发黑,肺叶如同被一只冰冷的大手攥紧,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碴刮擦的剧痛和浓重的血腥气。他死死咬住牙关,才没让那声痛吼冲出喉咙。
他艰难地转过头,浑浊的视野里,跟在他身后跃入冰河的十几个老卒,此刻只剩下五个!他们同样浑身湿透,脸色青紫,嘴唇哆嗦着,眼神却依旧如同濒死的饿狼,凶狠而顽强。每个人身上都带着伤,鲜血在冰冷的河水中晕开淡淡的红雾。
“将…将军…” 一个被削掉半边耳朵的老卒哆嗦着,声音带着哭腔,“老…老吴…没…没上来…被…被叉子扎穿了…”
王思礼心头猛地一痛!又一个!又一个跟着他从冰河里爬出来、又跟着他跳进这炼狱的老兄弟!他死死盯着那片吞噬了袍泽的、翻滚着冰凌的墨绿色河水,眼中血丝密布,几乎要滴出血来!他猛地一挥手,动作牵扯伤口,痛得他浑身一颤,却无比决绝!
“…走!…咳咳…回…芦苇荡…!”
五个血人,如同受伤的水獭,拖着沉重的身体和撕心裂肺的伤痛,在冰冷刺骨的河水中奋力划动,借助芦苇的掩护,悄无声息地朝着下游那片藏匿着小船的芦苇荡潜去。每一次划水,每一次蹬腿,都伴随着巨大的痛苦和温热血水的流失。意识在极寒和剧痛的双重折磨下,如同风中残烛,摇摇欲坠。王思礼死死咬着舌尖,用那腥甜和尖锐的痛楚强迫自己保持清醒。不能倒!不能倒在这里!阿萝和老丈还在等着!苏大帅…还在等着他带回去的消息!
终于,小船熟悉的轮廓在芦苇丛中隐约可见。船尾,阿萝焦灼的身影正拼命朝这边张望。看到水面上冒出的几个脑袋,尤其是那个熟悉的身影,阿萝眼中瞬间爆发出巨大的惊喜,随即又被那浑身浴血、气若游丝的惨状吓得脸色煞白!